※新的平行世界和新的时间线
※战损🈶 火葬场🈶 私设🈶
※阿柚的刀子,都是真刀子√
前排预警,带好纸巾
00.
彼之新生。
我之轮回。
01.
徐无双亲手接过了那个铁皮盒子。
铁皮盒子是很普通的饼干盒子,只是外表锈迹斑斑,满是高温灼烧过的痕迹。锁着盒子的小银锁虽然漆黑却依旧坚挺,死死地封住所有的秘密。
徐无双疑惑挑眉,看袁世清:“袁局,这是?”
袁世清沉默两秒,没有回答。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眶,垂下酸胀的眼皮,缓慢而疲惫地摘下自己的警帽,露出大半灰白的发色,直让对面的徐无双再一次惊骇。
“师父你——”
袁世清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了下来。
徐无双狠狠地皱着眉,看着面前一夜就老了十岁的袁世清,无力的嘴唇翕动几瞬,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因为这无异于伤口撒盐。
袁世清缓了缓,沙哑的嗓音自干涸的喉咙的发出:“小伟怎么样了?”
“今天刚刚做完手术转入普通病房,人还没醒,大概晚上或者明天吧。”
苏小伟是徐无双的第一个徒弟,五年前因为擅自行动而过失死亡,暗地里转入了一个贩/毒团伙当卧底。
在五年前,当徐无双找到苏小伟的时候,他已经从眉眼含星的少年变成了一具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尸体,怎么喊都喊不醒。
那幅场景,是徐无双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伤疤。
虽然之后,那个警校高材生王大雨的到来让他再次回忆起苏小伟的存在,但是不得不说,另一个眉眼灵动的少年,好似与记忆里的少年慢慢重合。
他们一样的活力满满,一样的鲁莽固执,一样的自以为是。
但是也一样的可爱。
只是可惜,王大雨是借调来的绥城,只在绥城待了几个月。
在徐无双慢慢接受这个小屁孩,放下心里的最后的一道防线,任由这个鲁莽又活泼的小孩儿闯入心里那片无人之地的时候——这可是苏小伟都未曾踏入过的地界。
王大雨离开了绥城,回到了津海市。
徐无双因为这件事和邢国良吵,和袁世清闹,在队里冷着脸……凡此种种,他能反抗的都反抗了,能做的都做了,却什么都换不来。
只是小孩儿到底还是有良心的——
每个月的一号都会像是报备任务一般给徐无双发一条信息,报报平安,说一说津海市依旧反复无常的天气,然后照例关照徐无双添减衣服。
只是说来也奇怪。
他这几年倒是也有那么几次去津海出差,竟然鬼使神差地每一次都和王大雨错开了,一次面也没见上。
每一次去,都是不同的同事告诉他同样的话:王大雨出任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噢对,明天就是一号了,不知道这个小屁孩又会唠叨点什么……
“无双。”
袁局将出神的徐无双唤回来,吩咐道:“小伟那边,事就都交给你和国良了。我请了半个月的事假,有什么事你就都找何副局就好,关于小伟卧底的资料也都在他那,可以去找他审批。还有……这个盒子,你交给小伟,小伟会懂的。”
“好。”
徐无双怔怔回神,揉了揉不知为何闷闷作痛的心脏,看着疲惫到极点的袁世清,忍了忍还是问他:“师父,是……出什么事了吗?如果有我能帮忙的我可以帮忙。”
袁世清站起身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他侧眸看向徐无双,沉默良久,才慢慢道:“有事打电话。”
“啊?”
徐无双一懵。
这话不应该他对袁世清说吗?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问,袁世清就已经再次戴上了自己的帽子。
他整了整鬓角的碎发,将那片染着些许苍白的黑色掩进帽子里,眼神低垂,有些颓桑地叹了一口气,脚步缓慢地出了门。
徐无双就没敢再问。
倒是罗旭东的电话来的及时:“喂?老大!小伟醒了!”
02.
是徐无双亲手将苏小伟接回来的。
苏小伟五年前深入贩/毒团伙做卧底,就是因为这个贩/毒团伙的一个小喽啰雷子和苏小伟相交莫逆,容易取得信任。
最后收官的时候,袁世清破格让徐无双暂时替补进了缉毒大队。
彼时,袁世清将他叫到办公室,眸色复杂却神色坦荡地道:“我知道这几年你有很多问题,我没办法一个个的给你解释……但是能给你解疑答惑的人,需要你亲自接回来。”
于是徐无双接回了苏小伟——
在那个废弃的水泥楼房化为一片燎火之前的几瞬。
徐无双背着早就昏迷了的苏小伟,挂在直升飞机的吊梯上,等着上边的人把自己和苏小伟拉上去。
眼前。
原本五层高的楼房几乎是瞬间倒塌,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擎,随之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像是猛兽出笼一般迅速笼罩在那片方寸之地上,哗啦啦地坍塌声不间断的化为最后的呜咽。
冲天的火焰释放出区别于周围荒凉景色的瑰丽色彩,红黄交融间是逐渐落寞下去的层层高楼和飞扬的尘土。
晃动的白焰将尽数高温带出,扭曲晃动的画面在眼前铺陈展开。
徐无双应该感到庆幸的,他也确实感到庆幸。
但是不知为何,那股熟悉的心慌与心痛再次笼罩着他强大的心脏。
就好像,他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
太奇怪了。
“师父……”
苏小伟身上其实没有什么致命伤,只是腿上被人射了一枪行动不便,后脑勺又被钝器击打,所以徐无双一直见到的都是昏迷的苏小伟。
而这一声师父,是徐无双时隔五年再一次听到。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濡慕。
让人心酸。
“嗯。”徐无双狠狠地咬住舌尖,绷住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上前几步站在苏小伟病床旁,像从前那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好好休息吧,万事有师父在。”
不知怎的。
在苏小伟仰躺在病床上,虚弱却濡慕地喊他师父的时候,徐无双的耳朵里出现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那个高昂的声音,上扬的语调,轻松又愉悦的语气,每一次都让他心生暖意。
“师父!”
他的每一次呼唤都是自带感叹号的。
是王大雨。
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只在徐无双休息时萦绕在脑海里的人,最近却频繁地以各种形式出现在徐无双的头脑里,孜孜不倦地反复着所有他存在的痕迹。
不管是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还是他曾经说过的话,都如此。
有点奇怪。
“师、师父,你、你手里的…你手里的是什么?!”
徐无双自顾自地陷入了自我回忆,怔怔地将眼神落在病房苍白色的墙上,晦暗不明。苏小伟并不打算打扰,只是有些无聊地将眼神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了他右手那个铁皮盒子上。
霎时惊醒。
那不是该出现在徐无双手里的东西!
那是……那是那个人的东西才对!
对啊……那个人呢?!
他……他不是逃走了吗?!
他的东西怎么会在徐无双手里?!
“这个?”徐无双奇怪地看着病床上的苏小伟不知为何突然激动不已,按住他的肩膀让他放松下来,“这、这是袁局给我的,说是案发现场被炸毁之后留下的物证,让我交给你。怎么,不是你的吗?”
“……”
苏小伟呆住几秒。
原本因为沉睡而混沌的大脑忽的就凝固住,霎时清醒的灵台一凉。
他僵钝的大脑在反复地回忆刚刚徐无双说的话,然后浸入神经。
“炸…炸毁?什么叫炸毁?”
苏小伟瞬间就红了眼睛,不顾一旁罗旭东的阻拦,托着刚刚做了手术的腿强硬地撑起身体,拽住徐无双的衣袖,神色几近癫狂,可怖无比。
“师父…师父你再说一遍!什么炸了?!”
“……那个废弃工厂啊。”徐无双面色凝重地看着苏小伟,“怎么了小伟?有什么不对吗?”
“……”
苏小伟霎时失了力气,松开了拽着徐无双的手,狠狠地再次倒在病床上。
腿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
鲜血在其中弥漫,慢慢染透纱布的同时,痛彻心扉的尖锐从腿弯蔓延到心尖,一寸寸入骨。
他绝望地闭上眸子,泪水顺着眼尾滑落到枕头上。
苏小伟艰难又晦涩的话音传出:“那里边……还有人。这个盒子的主人,还在里边……”
徐无双愕然:“还有人?”
原本只是浅浅的萦绕在心头的恐慌忽的被莫名放大,只是偶然钝痛的心脏猛地化为更加剧烈的疼痛。
一下一下,由心跳而始。
徐无双颤抖着嗓音问他:“还、还有谁?”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浮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名字。
不对。
绝对不是他。
他明明在津海。
肯定不是的。
他每个月都会给自己发报平安的短信啊。
不是。
只是你一个月没收到短信,太想他了而已。
徐无双你不能没有来由的怀疑是他。
这有悖于你的职业道——
“王大雨。”
“他…他是我的同伴,他也是警察,他还在那……”
03.
在把盒子锁上之前,王大雨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里边的东西。
因为盒子上的这个小银锁材质特殊,除非高压机去切割,否则任何外力击打或高温灼烧都不能毁坏这个锁。
同样,这个锁也没有钥匙。
因为王大雨很清楚。
再次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
不需要用钥匙,打开盒子的人也不会是他。
王大雨缓缓垂眸,看着盒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存有这个贩/毒团伙人员名单和交易账单的优盘、一个刻着他警号的小金牌、那块他谎称去津海的时候,徐无双交给他的、苏小伟买给徐无双的表。
还有一张,也是唯一一张,王大雨和徐无双的合照。
他早已记不清那是警局的什么活动。
他只记得那天徐无双难得的开心,竟然同意了王大雨拉着他合影的要求。
他们穿着警服,眼神奕奕,齐齐笑着望向镜头。
正巧彼时头顶的光明耀耀,透过在风中飘扬的红色国旗,折射出炫目的光彩铺陈在二人的身上、眼中。
不能再看了。
王大雨不敢再犹豫,慌张地锁上了盒子。
银锁落下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无比的平静——
就好像万事万物在某个冬天静静死去。
那些埋藏在雪地里的枯枝残叶会随着那些尘封的记忆一同化为春天的生机盎然。
没有人会去追究这生机勃勃的春天到底从何而来,而他也只需要随着这冰封的冬天一起静静死去。
仅此而已。
王大雨再次熟稔地摸上自己脖颈间的那条银链,顺着银链的弧度握住那个素戒,然后猛地瞪大了双眸。
糟了!
王大雨猛地醒悟过来:这个戒指还没放进去!
他眸色复杂地捏着这个素戒,将温暖的指腹贴进戒指的内壁,微微咬唇,再一次感受着内壁刻着的字母:Y&W。
Y是他的爸爸袁世清,W是他的妈妈王知秋。
这枚戒指原本是有一对的,其中一个随着妈妈的骨灰放在了她的墓中。
另外一枚,爸爸给了他。
王大雨再度回忆起卧底前的那一晚,爸爸拉着自己说了好久的话。
那是他记忆里不怒自威的袁世清袁局,在他报考了警校之后,第一次,以一个慈爱的父亲形象来面对自己。
他说:“爸爸曾经很后悔,把你带到了警察的这条路上,让你妈妈为此担惊受怕。但是现在,我觉得我的儿子是一个很合格的警察,我为他感到骄傲。这是我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定做的戒指,大雨,现在,这枚戒指交给你。”
“让你拿着这枚戒指,是要你知道——”
“爸爸和妈妈永远会在远远的地方,等你回家。”
回家。
脖间的戒指逐渐回暖,温热的掌心将它暖融。
这是最后的温暖。
王大雨垂眸,在心里默默且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只是为袁世清袁局,也为他的爸爸。
为那个在出生时就怕他被犯人寻仇上门,珍视他到让他改姓王的开明又慈爱的父亲。
虽然他曾经很少出现在他的童年里。
虽然他在自己报考警校的时候大发雷霆,并且试图左右他的人生。
虽然他亲手将他推出去做了卧底,把王大雨这个名字挂在了他舅舅王伟业的关系栏里,亲手填上了父子。
但是无论如何,王大雨都要承认——
袁世清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因为他让妈妈郁郁而终。
但是他可以算作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了。
而这枚承载着感情的戒指,注定是没办法放进那个铁皮盒子里了。
如果可以,希望它不要毁损。
起码起码,让他的爸爸能一眼认出他来吧。
不管是尸体,还是被烧焦的尸体。
一语成谶。
04.
“王大雨?”
在苏小伟默默地阖着双眼流泪,徐无双呆愣在原地没有动作的时候,罗旭东惊恐地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大雨他不是去津海警局了吗?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而且、而且你们……你们不是在云南吗?老大不是从云南把你接回来的吗?这、这怎么回事啊?”
苏小伟的声音虚弱且疑惑:“你们…你们也认识大雨?你们怎么会认识他?”
他明明没有记错啊……
他和王大雨并肩作战了三年,在那个不见天日、刀尖上舔血的地方。
“王大雨三年前在绥城工作,不过只是借调了三个月,然后就回津海市了。”
徐无双没有忍住,松开捏的青白的骨节,用颤抖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闷闷作痛的心脏。
他还是在自欺欺人,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苏小伟——
“或许只是重名而已。王大雨,不只是你战友的名字,你小师弟也叫这个名字……等以后去津海出差,我带你认识他。”
“小师弟?大雨么……”
苏小伟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这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有着一副相同的躯壳和灵魂……
他好像都很熟悉。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
苏小伟忽的回忆起来了。
在那个废弃工厂的天台上,在他昏过去之后,陷入黑暗之前,有一个浅浅的声音带着温暖的怀抱一齐将他环绕。
那个声音熟悉地带着一点磁性的沙哑,低沉又缓慢的语调让他快要听不出来到底是谁。
但是他听见那个声音在说:“师兄,再见了。”
苏小伟从来没有把这个声音往王大雨的身上想。
因为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儿总是喜欢绕在自己身边,一声声地喊他“小伟哥”,歪头歪脑地顶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哪怕王大雨才是他们那个小团伙的‘金主’。
明明不是师兄。
明明是小伟哥啊。
怎么可能是大雨呢?
苏小伟一直或多或少地拒绝承认,那个一板砖把他打晕过去的人是王大雨。
因为他找不到原因,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个声音唤他师兄。
明明……明明他只有徐无双一个师父,徐无双也只有他一个徒弟的。
但是现在,好像忽的就福至心灵。
师兄。
他好像……确实是王大雨的师兄。
于是乎,哪怕声音晦涩且艰难,苏小伟还是缓缓地开口唤徐无双。
“师父……”
“嗯?”徐无双忍着心里的惊慌回应苏小伟。
他准备一会就去给王大雨打个电话,不管这小屁孩接不接,他都要打到电话通,他听见王大雨的声音为止。
毕竟苏小伟回来了。
徐无双想着,还是要把这小孩儿喊来绥城见一见自己的师——
“就是他。”苏小伟蹙着眉头,忍着身上的痛和心里的疼,声音嘶哑无力却带着漫天的悲伤与哽咽。
虽然他还没见过徐无双所说的那个小师弟的照片。
但是苏小伟已经确切地将所有的疑问都扣在了这个答案之上。
为什么王大雨会对他显示出莫名的善意,为什么王大雨总是在危难关头救他,为什么王大雨不要自己的命也要阻拦苏小伟涉险。
又为什么那个少年会在最后,在他自己即将要踏入生命尽头轮回之门的时候,用小心翼翼的声音轻轻地唤他一声——
师兄啊。
“我记得,在我晕过去之前,大雨他…他在喊我师兄。”
他在向我道别。
最后。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以师弟的身份。
05.
王大雨其实一眼就认出了苏小伟。
因为在他摔坏了苏小伟送徐无双的手表,又把那块手表修好了之后。
在那个天台上,凛凛秋风中,王大雨曾经状似不经意地问徐无双:“徐队,我和小伟哥很像吗?他长什么样子啊?你有照片吗?”
徐无双握着那块手表,沉默了良久才道:“不像。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噢……那徐队你有照片吗?我能看看嘛?”
徐无双有些不悦,啧了一声之后转头看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屁孩,对上了王大雨一双眨巴眨巴的亮晶晶的狗狗眼。
全军覆没,溃不成兵。
徐无双忽视了心里那点砰砰作跳的悸动与一刹那的呼吸停滞,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黑色外套的内衬里掏了掏,拿出了一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很老,甚至已经微微泛黄。
照片上,是两个并肩而笑的人。
他们穿着最普通的常服,在一个四周都是土墙的乡下。
好像是在一对新人的喜宴上,两个人正在吃着饭就突然被拉着照了相,所以笑容还有些尴尬,不过依旧亲昵地勾肩搭背。
王大雨忽的就有点羡慕——他还没有和徐无双合过照呢。
徐无双仅仅只是在他面前展示了一番这张照片,就再次爱若珍宝地塞回了自己的外套里。
“这是我和小伟,唯一的合照。”
“……那我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呢。”王大雨小声抱怨。
徐无双没忍住,抬手给了王大雨一下子:“你和他比什么比,他没办法再和我拍照了,你还有机会。”
王大雨原本因为那句“你和他比什么比”的心情稍稍被安慰,眨巴着狗勾眼拽了拽徐无双的衣角。
“干嘛?”
“那……徐队,咱俩能拍一张照片吗?只有咱俩的合照。”
徐无双无奈摇头。
他笑了笑,在小孩儿失望地垂下头的动作里抬手揉了揉他的脖颈,道:“当然可以。”
然后第二天徐无双就被王大雨拉着,在警局的庭院里,在升旗台下拍了一张照片。
但是谁都想不到,谁也没想到——
不管是徐无双还是王大雨,都想不到。
那张合照,竟然也真的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合照。
在那张照片之后的半个月,王大雨就被匆匆调回了津海市。
王大雨在云南见到苏小伟的时候,很快就把他师兄认出来了——
虽然相比五年之前拍摄照片之时,苏小伟胖了一些,眉眼之间的青涩与稚嫩也尽然褪去。
当然,徐无双还没有承认他这个便宜徒弟,他也不敢喊苏小伟这个名正言顺的徒弟作为师兄。
——王大雨脸皮是厚,但是脸还没那么大。
他只能占便宜一般地在心里反复喊了许多次——就好像这样徐无双就接受他了一般。
好吧,王大雨承认,这个想法着实有些过于卑微和小心翼翼。
但是没办法呀,谁让徐无双不要他呢。
王大雨开始唤苏小伟‘小伟哥’,就像他们还未曾谋面的那些日子一般。
他知道徐无双对苏小伟的看重——单凭那张时时刻刻都藏在怀里的老照片,还有每年到了苏小伟的生日与忌日徐无双莫名的低沉。
在和苏小伟对暗号互认了身份之后,王大雨对苏小伟说:“小伟哥,你得好好地回去,还有人等着你回去呢。”
王大雨不止如此对苏小伟说了,他也用自己的行动去做了。
他两次三番地以小团伙的老大顾瞬朋友、所有资金流动的来源也就是‘金主’的名义护住了要挨罚的苏小伟,几次拯救苏小伟于危难之中。
因为徐无双。
其实王大雨不想回忆那一晚——
当他骤然谈起苏小伟的时候。
徐无双僵硬的动作和恍惚的神情、红肿的眼眶和晶莹的眼泪、怀念的口吻以及藏在身上的那张照片。
在那个废弃工厂天台上的时候,在顾瞬劫持苏小伟为人质的时候,王大雨忽的就想到了那一晚。
绥城秋风瑟瑟,徐无双在毫无顾忌地思念一个回不来的人。
他喜欢徐无双,很喜欢很喜欢。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份敬仰变了味,或许一开始就目的不纯也有可能。
但是徐无双挂念的另有其人。
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人,喜欢的不仅不是你,还是与你争夺新生机会的那个人。
这其实是很悲伤的事情。
但是王大雨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情感分给这一点若有若无的心痛。
他需要抉择——
是彼之新生,还是我之新生。
是任由顾瞬劫持苏小伟走,王大雨留在顶层的天台,等着缉毒大队的人来救他。
还是开枪打伤苏小伟的腿,让苏小伟没办法成为顾瞬的人质,自己上前替换。
那一瞬间,虽然只有短短几秒,王大雨却想了很多——
他想到爸爸给他发了短信,说很快就能接他回家了。
他想到爸爸说会有人来接他,还说那个人是王大雨想见的人。
他也想到顾瞬那批不知去向的炸弹和火药,想到顾瞬几近癫狂的表情。
最后的最后,他想起了徐无双。
他一直都很遗憾。
他喜欢徐无双,他爱徐无双,但是他没办法让他爱的人展颜。
因为徐无双的执念不是他,是苏小伟。
如果苏小伟死了,或者说再死一次,徐无双绝对会崩溃的。
王大雨很清楚这件事。
至于他……
王大雨不是在津海么?
对啊,王大雨在津海。
王大雨会好好地在津海分局上班,会每个月的一号给徐无双发短信报平安。
垂了垂眼眸,再次抬眼的时候,王大雨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了苏小伟的腿。
砰!
命运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是彼之新生。
06.
“……你在胡说什么?你做了手术把脑子做坏了吧?!”
罗旭东印象里,这是徐无双第一次对苏小伟这么凶。
尤其苏小伟还是一个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病人。
但是罗旭东和苏小伟都沉默地看着。
他们看着徐无双手足无措地掏出自己的手机,语气是平静下蕴藏着汹涌波涛的慌张与仓皇。
其实,在场的三个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徐无双颤抖的手捧着自己的手机,在慌乱之中精确地点开了自己的短信栏,把里边的一条条短信展示给苏小伟看。
“看见了吗?这是大雨给我发的短信,每个月的一号都发……他明天还会给我发短信的!他没有在云南!他在津海!在津海分局!你认识的那个人不是他!不是!”
“今天就是一号。”罗旭东微微蹙眉。虽然有些残忍,他却还是忍不住地提醒徐无双,“老大,上个月只有三十天,今天就是一号了。”
王大雨的短信总是在中午时分到达的,三年来几乎从未有过例外。
可是外边夜色寥寥,月亮悄悄地露了一个尖儿,很快就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度到二号了。
很显然,今天并没有短信。
徐无双原本想要反驳苏小伟的话都凝滞在了嗓子里。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开始像是电影播放前的幕布,白的让人觉得无趣。
可是下一瞬,他的脑子里开始倒带,开始回放。
那是他和王大雨的点点滴滴——
那个小屁孩兴高采烈地喊自己师父的时候、被自己强硬制止而委屈巴巴的时候、第一次吃土笋冻惊慌地瞪大了眸子的时候。
也是摔坏了自己的手表无措的时候、听着自己提起苏小伟失魂落魄的时候、提议照一张合照而蠢蠢欲动的时候。
每一个画面里的王大雨都清晰且明朗,鲜活如初。
原来在不知不觉的思念间,王大雨并没有如同苏小伟一般渐渐地尘封在他过往如烟一般的回忆里,也并没有好好地收纳那个小角落。
他如同翩飞的蝶一般在自己的胸腔与头脑中四散开来。
最终,让徐无双只能想起他王大雨。
也只有他王大雨。
徐无双再次开始心慌,并且心痛。
这是他数不清第多少次莫名的有这种窒息的情绪了。
“我、我给他打个电话……他、他肯定是忙忘了,肯定是,绝对是忙忘了……我、我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我……你们……你们等等……我这就打电话……”
徐无双从来不是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之人。
当初苏小伟死了,他也没有非要追究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最后见一面苏小伟的尸体,为什么不能在苏小伟的墓碑上贴上照片。
他很平静却很悲伤地接受了苏小伟的死亡,从此开始逃避接徒弟这件事。
但是王大雨不一样。
因为他的存在,徐无双开始了另一种方式的逃避。
他固执地将所有的疑问都抛之脑后——
为什么王大雨的报平安短信里天气总是反复无常,哪怕某一个月津海处在梅雨季节几乎天天下雨,短信里却依旧写有晴有雨?
为什么他每次去津海都遇不到王大雨,只能由同事给他笼统又莫名统一的答案,好似答案之后还蕴含着巨大的深意?
为什么王大雨突然被调去了津海没有知会他这个上司一声,王大雨也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解释?
但是在此时此刻,这些问题都不重要。
他只想听见王大雨的声音——
不是短信上干瘪的‘徐队好’!
他要亲耳听见王大雨那个饱含热情又满是上扬语调的声音!
他拨打了那个属于王大雨的号码,短暂的嗡鸣声在耳边阵阵不停歇的响起,让他恍然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但是好在电话通了!
徐无双骤然亮起眸子,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已然提前打招呼——
声音清晰可闻,语调平稳淡然而疲惫低垂:“喂?”
徐无双僵住。
不是王大雨。
是袁世清。
07.
是袁世清把王大雨带回来的。
坍塌的废墟里,满是灰尘的地面与灼烧过的断壁残垣交叠着覆盖,足足有五层的水泥高楼只剩了两层高度的破砖烂瓦。
穿着警服的特警队员和红黄相间的消防员交相间错地神色匆匆——
他们在寻找藏在这堆废墟里的尸体。
因为炸弹而坍塌,因为火药而燃起熊熊烈火。
藏在这堆黑漆漆的废墟里的,不是亟需救援的伤患,而是需要分辨的、一具具已然被烧灼的通身发黑的尸体。
犹豫几瞬,消防队的队长还是摘下了自己手上的手套,快走几步来到袁世清身边。
他刚刚听特警队的队长说,这位警察局局长的儿子作为警察、也作为卧底,同样牺牲在这场大火中。
袁世清穿着警服,威严端庄的警帽掩盖着他一夜之间变得斑驳苍白的发色。
他还在不知疲倦地同其他人一起刨除着障碍,企图寻找自己的孩子。
执念支撑着他不肯倒下——
大雨还在等他,等着带他回家。
“袁局,手套?”
袁世清淡淡拒绝:“不用。”
他甚至没有转头。
不只是不想浪费一分一秒在没有用的事情上,更是怕自己一个转身就丧失掉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不行的。
他还没找到大雨,还没带他回家。
袁世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找了多久。
好像是在他拒绝了两三个人递过来的手套,对警员找到了一个铁皮盒子作为物证的报告淡淡应答之后,他看见了那抹亮色。
那枚素戒。
在王大雨出发前一晚,在他成为他舅舅王伟业的儿子之前。
袁世清亲手给王大雨系在脖子上的那枚素戒。
在朝日初升的璀璨金黄里,那枚素戒沾染了几分尘土的漆黑,却依旧在阳光里闪烁着温暖。
这代表着,这处断壁残垣下压着的——
是他的儿子,是王大雨。
袁世清屏住呼吸一瞬,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直到将整个人都抱出来。
是一具看不清面容的尸体。
残破的布料依稀可以看出是暖驼色的风衣,被烧灼的尽是暗红色与漆黑交杂的身体僵直着,失去了生命气息与体征的躯干上尽是干涸的血迹,再也没有新鲜的血液可以流出。
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这其中不乏之前就认识王大雨的人。
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敢认。
——因为袁世清怀里的人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
他的脸上有太多的伤口。
两边脸颊上灼烧后的腐败伤口还暴露着猩红夺目的血迹,眼角与脖颈处满是被玻璃划破的细小伤口,红黑交杂着,早就感染了细菌开始发炎。被烟灰污染的额头与眼皮一片漆黑,高挺的鼻梁上是一道长长的、翻出皮肉的伤疤。
失去了呼吸的少年静静地承受着周围人不忍的目光,安稳地步入自己的轮回。
现场诡异的沉默了很久。
在为数不多的女警察红了眼眶、转过身咬着牙小声呜咽地哭的时候。
袁世清缓慢地阖上自己红肿的眼皮,蹙着眉咬着舌尖,落下了一滴眼泪。
一滴就已然足够。
这一滴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哀思。
他的儿子是一个优秀的、合格的、让他为之骄傲的警察。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查清这个贩/毒团伙所做的一切冤孽与旧债,然后将他们一个个绳之以法——袁世清相信,这是王大雨想看到的。
只是……那也都是之后的事情。
现在——
如果只是现在,只是当下的话。
就让他为了自己的心……
好好的、最后一次地任性一次。
“大雨。”
袁世清唤他的名字,每一个字儿都裹满了温柔的声调。
这是在过去的二十几年来王大雨甚少感受得到、如今也不再能感受到的温情。
因为在此时此刻,他不是绥城警局的袁世清袁局。
他是王大雨那个不合格却依旧想慈爱温柔的父亲。
袁世清缓缓睁开眼眸,抬手拂过少年的脸颊,将他的头沉沉地落在自己的脖颈间。
如同很多年前,这个眼前僵直又死气沉沉的少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短短的婴孩儿被抱出产房的时候。
彼时的袁世清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种奇妙又欣喜的感觉,袁世清还能回想起来。
在那一瞬间,袁世清有了自己的孩子。
在这一瞬间,袁世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像幼时从幼儿园起始就缺席的每一场家长会那般。
也像在中学时为数不多的几次能夜幕降临时分接他回家那般。
更像临行前他亲手为其带上那枚素戒之时所承诺地那般——
袁世清在对他履行承诺。
他说:“大雨,爸爸来带你回家了……我们要回家了。”
08.
徐无双赶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散去了。
无论是来寄以哀思的同事,还是来瞧热闹的亲戚,抑或是履行自己工作义务的遗体化妆师。
袁世清握住了王大雨唯一一只没有伤口的手,对上了站在门口的徐无双的眸子。
“无双。”袁世清唤他的名字。
徐无双却不敢上前。
如果说在没有看到王大雨的尸体之前都能固执的自己骗自己的话——
他现在真的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去接受这个美梦的破碎。
徐无双甚至不敢将眼神真切地放在王大雨身上。
他只是用眼尾的余光匆匆扫了一眼那个平静地躺在床上的人,就心惊肉跳地移开了视线。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王大雨他怎么能死了呢?
他还在骗自己。
但是袁世清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过来吧,最后一面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见过大雨之后……他就要被火化了。”
王大雨的身上伤口太多,感染太多。
如果不快速火化,伤口进一步溃烂流脓会导致大面积的皮肤毁损,到时候再进行火化,是对他的不尊重与不珍惜。
好似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是最后一道防线直接被击破的声音。
徐无双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床前的。
他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袁世清已经将王大雨的手交给了他。
他握着王大雨的手,颤抖的眼眸不忍地看着身上满是伤痕的少年。
明明还带着余温啊,怎么就会没了气息呢?
王大雨,你怎么会死呢?
你为什么会被这个字缠上呢?
徐无双选择性地不懂。
“给你一小时。”
袁世清走的时候体贴地带上了门,于是徐无双终于忽的一下摔在空旷且寂静的大堂里,无所顾忌地释放出自己的情绪。
“王大雨。”
“王大雨。”
“……大雨。”
“大雨。”
“小屁孩……”
“小孩儿。”
徐无双在呼唤王大雨的名字。
徐无双也听到了回应——
在他每一声呼唤后,他的耳边都会响起那个小屁孩高高兴兴地扬着欢愉的眸子,语调上扬地回复他‘徐队’或是‘师父’。
明明他上个月一号才认认真真地读了这小孩发来的短信——
总共五十三个字,七个标点符号。
光是感叹号就占了两个,虽然做了小队长,却还是一副小孩儿脾气。
徐无双的手虚虚地拂过王大雨的脸。
他不敢落实,他怕弄疼这个小孩儿。
原本白皙稚嫩的脸颊上满是灼烧的丑陋,就连王大雨最引以为傲的鼻梁上都有一道长长的、翻出血肉的伤疤。
徐无双的眼泪簌簌而下,一颗颗地滴落在王大雨的手背上。
“大雨……你疼不疼啊?”
一定很疼吧。
明明是个连擦伤都会娇气的喊疼的小孩儿,怎么会不疼呢?
“你胆子怎么就那么大呢?连我都敢骗?嗯?连你师父都敢骗?”
徐无双抬手,揉了揉小孩儿被整理好的头发。
像从前的很多次那般。
温柔的、宠溺的、轻柔的、安抚的。
只是这一次,王大雨不会再讨好般地冲着徐无双笑一笑了。
“王大雨。起来写检讨吧,行不行?”徐无双哽咽一瞬,艰难咽下嘴中的哭音,“不愿意写检讨也行,去警局操场跑圈行不行?我和你一起跑,嗯?”
徐无双是不想哭的。
因为现实太过残忍——他与这个小屁孩只有一个小时的相处时间。
短短一个小时,是他与王大雨的最后一个小时。
哭,太浪费时间了。
他想尽可能地说一些有用的话,但是很难。
所有被压抑住的情绪都一股脑地堵在他的嗓子里,他要是想说话就必须将这些情绪发泄出来。
于是溃不成军的徐队哭的像个傻子。
满室回荡着他不断痛哭的呜咽声与喊王大雨起来的哽咽。
直让门外等待的袁世清再次红了眼眶。
“王大雨,你他妈真是好样的。”
甚少有人能让徐无双哭成这样,就算是苏小伟也不能的。
徐无双缓缓地扶着床边,从地上坐起来。
他直视王大雨残破且僵直的躯体。
因为大部分皮肤都被爆炸毁损,灼烧过的痕迹实在是太多,于是他们给王大雨套上了一件他从前喜欢的白衬衫和八分长的西装裤。
但是王大雨的脸上有很多无法遮挡的伤口和腐败,所以化妆师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番,让伤口不再凶狠且残忍地外翻着而已。
徐无双还是不能接受。
他的小孩儿。
那个高高兴兴地跟在他身后,永远不知道疲惫为何物的小孩儿现在好像很累。
他一直在睡,睡得很沉。
不管外界如何嘈杂,不管周围人不忍又同情的目光,也不管徐无双在他身边哭的快要晕厥。
他都一直很沉默。
他好似陷入了自顾自的安眠当中,睡得安详。
“王大雨,虽然说起来很晚,但是我还是想说——”
“你这个小屁孩,我很喜欢。”
“我喜欢你,王大雨。”
如果没有王大雨的这一遭,徐无双会永远回避自己的感情——
毕竟他已经三十出头,而王大雨还是一个嫩嫩的能掐出水儿来的小屁孩。他不敢拿自己的前路去赌王大雨的前程,这太过大胆,他也并不是为了感情就能赌上一切的疯狂赌徒。
但是徐无双清晰的知道——
现在不说,他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很爱你,王大雨。”
徐无双轻轻俯身。
他缓慢而沉重地垂下了自己的眼皮,就像床上那个睡着的人一般。
一个温湿的吻缓缓地落在少年光洁的额头。
这是一个迟到了很久的吻。
而现在。
跨过了五年的时间空间与光阴岁月,越过了层层高山与阵阵清风,涤荡过这千山万水的距离与绵绵不休如同清泠江水的情愫。
终于抵达。
08.
苏小伟的腿中了一枪,不良于行。
顾瞬不得不放弃了这个人质,把他扔在了一边。
“王大雨!”顾瞬眼眸通红,“你他妈的是不是傻!跟着我才有活路你知不知道!你跟着这些条子有什么出路!”
王大雨缓缓地长舒一口气,颤抖的手指从扳机上挪开,眼神冰冷。
“你早就应该放弃抵抗了。从你手下那些人一个个地死于非命的时候,你就应该悔悟了,顾瞬!这一条条的人命,都会算在你的身上。你会下地狱的,顾瞬。”
“那又如何?”顾瞬毫不在乎地冷笑一声,“王大雨,你打不过我,又逼着我把这个叛徒放了……怎么,你想当我的人质?”
“……”
我想和你同归于尽,以免你害了其他人。
王大雨很想如此回答,可是他不能。
苏小伟还在地上挣扎,他还清醒着。
王大雨还是想让徐无双忘了他。
忘了这个死于云南火海的王大雨,只记得那个在津海市生活的王大雨。
“我们进去谈吧。”王大雨如是说。
“好。看在你这些年给我资金支持的份上,谈谈也没什么……”顾瞬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兜里的遥控器,“只是你知道的,我的心情最重要。”
王大雨的眸子猛地瞪大。
是那批他不知道去向的火药和炸弹!
看着顾瞬自顾自地走进了屋里,王大雨才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扔掉了手里的手枪——
刚刚的那一枪射到苏小伟腿上的,是最后一发子弹了。
王大雨来到苏小伟面前。
“大雨……”苏小伟挣扎着不肯倒下,死死地抓住王大雨的手,眼神恳切:“不要和他走,不要…你会没命的大雨…别信他……”
王大雨沉默一瞬。
然后,他抬起手,推掉了苏小伟握着他的手。
“小伟哥,对不起。”王大雨垂眸一瞬,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借口,“顾瞬他不知道我是警察,我还有活着的希望。而作为战友,我也希望你活着……我已经向上级报备了位置,会有人来救你的。我……我准备和顾瞬走了,你就当我叛变了,不要再找我了……”
“大雨,不——”
苏小伟拒绝地话凝滞在嗓子里。
因为王大雨随手拾了一块砖,敲在了苏小伟的头上。
看着苏小伟颓桑地垂下头颅,王大雨忍着眼底地酸涩,用自己最后的温度抱住了苏小伟。
劫后重生,苏小伟一会抱住徐无双的。
这一下,就当做他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抱住了徐无双吧。
“……师兄,再见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你师兄。
可惜,没有机会再缠着徐无双喊一声师父。
不过没关系,你替我多喊几声也很好。
王大雨不敢再看一眼苏小伟的面容,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进了屋。
他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后悔。
可是这是他亲手交付出去的新生……
怎么能后悔。
09.
“小伟!”
王大雨原本混沌的神经陡然清醒。
他好似听见了徐无双的声音。
艰难地喘息了两口,王大雨垂眸看着自己歪在地上,姿态有些狼狈依靠在墙上,有些颤抖的手再次紧紧地狠握住了遥控器。
只要他握住了遥控器,炸弹就会一直倒计时着,不会瞬间引爆。
他不敢松手,因为苏小伟还在外边。
如果现在炸弹被引爆,苏小伟会死的。
王大雨缓了一口气,看着远处被他一刀捅在心口上早就没了气息的顾瞬,又艰难地垂了眸子看了看自己被顾瞬捅的腹部的两刀、胸前的一刀。
原来是做梦么?
是他失血过多在做梦吗?
刚刚徐无双的声音是假的吗……
王大雨缓钝地动了动自己的腿,刚才被顾瞬狠狠踩过已经骨折的腿弯发出不满的悲鸣,刺骨的疼钻心一般地再次袭来,让他终于恢复了片刻的清醒。
他竟然梦到了徐无双……
“小伟你怎么样?小伟?小伟!”
又是一声声清晰的呼唤,几乎是尽在咫尺的可以触碰。
王大雨晃神一瞬。
他艰难地用胳膊支撑起残破的身体,用手掌将自己抬起一个小小的高度。
因为左手的掌心纵横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所以他只能把重心落在完好的右手上。
他环顾一圈周围——
他所在的地方离开着缝的门口有一段距离。
王大雨很清楚,依靠他自己的力气,他很难爬过去。
但是如果只是爬到门缝对应的不远处,应该不算太难。
他只是想看一看外边。
是徐无双吗?
可能是?
那就要看看。
王大雨丝毫不在意二次伤害本就僵痛不已的腿弯,也不在意左手手掌的伤口在水泥地上蹭出的血迹与灰尘交融,更加不在意腹部原本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又开始再次冒血。
他只知道。
当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艰难地挪动了自己的身体到门口几步距离之外的时候——
徐无双背着苏小伟匆匆经过。
虽然只有不到一秒,但是王大雨还是认出来了。
真的是徐无双。
他竟然亲自来接苏小伟回去了吗?
这是不是证明……他没有赌错?
把这个新生的机会让给苏小伟,他真的没有赌错。
王大雨的嘴角慢慢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已经没有力气提高唇角的弧度了。
自然,他也没有力气发出更多的声音,告知徐无双自己的存在。
不过没有关系……小伟哥得救了就好。
这样,徐无双起码会开心一点吧。
不用再抱着过去的回忆生活,可以毫无顾忌地承认他的下一个徒弟。
这样,也不枉费他狠心冲着苏小伟的腿开了那一枪。
王大雨咬了咬牙,侧头呕出一口血沫子,支撑着身体的手掌终于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他从满是灰尘的地上滑落,狠狠地倒下,发出一声闷响。
死气沉沉的水泥楼里,从被封住了的窗户缝里透出了一丝可怜的阳光。
王大雨仰躺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
身下是属于他自己的、铺陈展开地将他包容的鲜血淋漓。
飞扬的尘土混着难闻的血腥味,刺鼻的火药味混着阴暗腐朽的臭烂。
王大雨艰难地咬唇,侧头看了看头顶的计时器——还有一个多小时。
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一个小时之后死,还是现在死,那不都一样么?
只要松手就好。
松了手……他就彻底解放了。
松手吧。
王大雨。
……
……
……
嘭!
一切的黑暗都结束了。
冲天的火光蔓延开来,灼烫了所有的腐烂破败。
爆炸的冲击力让王大雨被猛地弹开,撞上了角落摆放着木箱子,免不了就又是一口血。
不过这次,王大雨倚在了箱子上,勉强半坐着。
他听着燎火烧过房顶发出呲呲啦啦的悲鸣与呜咽,像是这栋水泥楼房最后的挣扎。
他看着顾瞬霎时被包围在火焰里,神色依旧平稳淡然——噢对,他已经死了。
他感受着火焰顺着地上的油和布料围绕过来,攀上了他身后的箱子。
火烧到了他的身上。
很疼。
疼的快要忍不住叫喊出来。
但是可惜,王大雨已处在弥留之际。
他发不出任何声响,也做不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他只能默默地感受着身上灼烫的温度。
每一寸皮肤被烈火蔓延过的有声有响的痕迹与温度,每一块皮肉被烈火吞噬、分食的骇人疼痛,每一点血迹自身上流下而散尽消失的温度。
很疼。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意识在慢慢地散去。
眼前大片大片的黑雾袭来,压着沉重的眼皮坠落,掩埋着本就虚弱的呼吸,残忍地夺走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就要步入轮回,结束这一生。
而最后一幕浮现在眼前的,是袁世清。
竟然是他爸爸。
爸爸穿着素日里会穿的警服,摘下帽子,露出半白的头发。
像是幼时自己曾幻想过的、他亲自来幼稚园接自己回家那般,袁世清眉眼温柔对着自己笑。
王大雨却很想问问爸爸,你的头发怎么白了呢?
可是他没有力气。
他只能呆呆地看着袁世清翕动着嘴唇。
噢,爸爸原来是在说话。
王大雨努力地皱眉,也终于听见了爸爸在说什么。
爸爸在说——
“大雨,我带你回家。”
好。
我们……回家吧。
10.
王大雨正式入葬那天是个雨天。
袁世清望着墓碑上的少年俊朗清隽的面容,蓦的回想起来。
王大雨出生那天,也是个雨天。
雨下的很大,小孩儿的哭声也很大。
于是袁世清给他起名大雨,随母亲姓,就叫王大雨。
那时的袁世清抱着亲爱的儿子,眉眼温柔地想——
希望往后的你的一生都能如大雨一般。
来去潇洒,也声势浩荡。
很荣幸的,王大雨做到了。
------------【END】
BE结局看到这里就好了。
HE结局:结尾的【隐藏结局】里有一部分作为过渡篇,连接到下一篇【我之轮回】
【我之轮回】里会补全所有的暗线和伏笔
是的【我之轮回】我还没写所以你们先看BE结局⑧/顶锅盖跑.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