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ky甜柚

臭写字的。
afd:甜柚Michelle

【城翊】易碎品

※【老师案】的改写和扩充,战损🈶

※是软乎乎的破碎憔悴小翊

※也是将小翊的情绪捧在手心的城队


字数9000+

食用愉快~




  00.


  沈翊抬眼瞧他。


  眼中的晶莹泪滴满盈溢出,顺着脸颊滑下,淌过下颌线滚落到地面,碎成几瓣。


  那一瞬间,杜城觉得之前的自己错得离谱。


  01.


  与许意多的电话打通的那一瞬间,沈翊很紧张。


  他下意识地将削得锋利的笔尖抵在掌心,轻咬下唇,用半秒钟缓和了自己的情绪,而后扬着唇角的笑意缓缓开口:“老师。”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慰问一下师母的身体情况,那边公式化的冰冷语气就率先打断了他。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嗓音:“您好。请问一下,您是机主的什么人?是这样的,机主溺亡在海边了,如果您和机主认识的话,麻烦来警局确认一下身份吧。我们的地址是……”


  沈翊唇角的笑意倏地僵住。


  他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到的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是另一片海域。


  恍惚间,昔日老师含笑的面容夹杂于浅灰色的海浪里,顺着每一道粗重的呼吸声扑落在海滩上。


  咸湿的海风藏匿着暴风骤雨前的危险气味。


  它不厌其烦地顺着鼻腔将难闻的气味送入沈翊的咽喉中,也将那团让人窒息的棉花毫不留情地塞进他的气管中。


  有些难以呼吸,心脏疼得厉害。


  杜城在一旁听小警员汇报情况,看沈翊不对,快走几步到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沈翊?沈翊!”


  沈翊转头看他,神色仍有些迷茫。他问杜城:“你说,海水是不是很凉?”


  杜城思索一瞬点头:“现在这个季节,肯定暖和不了。”


  沈翊忽得便笑开。


  他麻木地扯着一侧的唇角,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到底是哭还是笑。转头回去看那片笼罩在灰色阴霾下的浅色海浪时,被笔尖刺过的掌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沈翊望着那片吞噬许意多生命的浅浅海域,喃喃自语:“可是他明明很怕冷的。他怕冷,以往每年的冬天,他都不肯出门,只会窝在画室里画画。都是我在天气好的时候推着师母出去晒太阳的。”


  “好了沈翊。”杜城截断他的自说自话,握住他单薄消瘦的肩膀,安抚性地摩挲两下,“许老师已经被送回警局了,你去看看他吧。”


  沈翊立在原地反应了几秒钟,缓缓点头,像一个失去情感被理智控制的机器人,“好。多谢你。”


  杜城望着沈翊的背影,有些出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沈翊——那个湛蓝色的身影又瘦又小,独自走在那条铺满石子的路上时并不稳当,时不时脚下一滑。


  可沈翊却像完全没察觉一般,眼神平直地注视着前方,任凭脚下的失误让他快要摔到在地,他仍旧望着那辆带他去警局的警车,好似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一般。


  ——那时的沈翊就应该有几分不对了,但是杜城没有发觉。


  毕竟城队还是刑警队的城队,现场还有很多需要忙的地方。


  他只能注视着沈翊,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警局的车。


  蒋峰跑过来时顺着他的目光去瞧,担忧地发问:“沈翊他还好吧?”


  “不好也得好。”杜城的语气担忧,说出口的话却有些不近人情,“沈翊不是那么脆弱的人,相比你这种无用的关心,尽快找到许老师的死因才是最重要的。”


  七年前雷一斐死的时候,杜城也的情况也和沈翊差不多。虽然表现形式因为性格而不尽相同,但绝望的情绪应该是一般无二的。


  或许,只要知道了许老师的死因,沈翊就会好了。


  02.


  沈翊再次见到许思文时,已经时隔许多年。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沈翊还是那个恃才傲物,行事不羁的天才画家。


  那时的少年二十出头,长长的刘海分成两股垂在眉眼上,后脑勺草草地团起一个小揪揪,潇洒又恣意。明明手握价值不菲的画作,却又高傲地不屑将艺术与金钱挂钩,每次都让许思文恨得牙痒痒。


  当时的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在许思文拒绝在出国留学前去看望父亲许意多之后,沈翊强忍着打人的冲动,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骂了他一顿,扬长而去。


  再次见面时,许思文微蹙眉心,瞧见面前这个白色半袖外罩暖黄风衣的青年,诧异地挑眉,试探问他:“沈翊?”


  这和他记忆里的沈翊可以说是大相径庭的。


  沈翊轻轻点头,笑容温暖又柔软,像一只很容易就被欺负的小猫。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活像变了个人一般:“许思文。”


  上下扫视了一圈沈翊,许思文又不感兴趣地挪开了眼睛,环视了一圈这个为他父亲而办的画展。


  沈翊走到他面前,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你是老师的儿子,是他这些画作的合法继承人。你有权利决定这些画里的哪些想要保存,哪些想要委托林敏售卖。”


  许思文散漫地环顾四周的眼神一下子顿住。


  他微微眯起眸子,锐利且冷漠的视线扫过文件夹上深不见底的黑色,最后手指微颤地接过了笔和夹子。


  没有犹豫的,许思文在每一张纸上快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甚至没有细看上面的画作到底是什么。


  ——这成功激怒了沈翊。


  他眼眶微红,瞪圆了眸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了许思文的手腕。


  “你……就不想再看看吗?你不打算留下几幅吗?”


  “看什么?留什么啊?”


  许思文毫不留情地甩开沈翊的手,把沈翊甩了一个踉跄。


  看着沈翊狼狈的扶着柱子站稳,他竟然陡然升起了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沈翊,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清吗?”


  许思文指着周围这些在柔和日光下熠熠生辉的油画,还有那些许意多与他人的合影。


  他冷笑道:“这些合照和画里,哪一个和我有关系?如果不是户口本上写着我还是他许意多的儿子,从这里的哪儿,你能看出来我和他有关系?他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他眼里明明只有你!沈翊!他只爱你!他眼里只有你这么一个爱徒!”


  沈翊对上许思文满是仇恨的眼睛,砰砰做跳的心脏痛得厉害。


  “……老师,他是爱你的。”沈翊不自觉地捂上作痛的心脏,眸光因泪滴而闪烁,“老师其实更爱你。”


  为了许思文,许意多可以不顾晚节不保,伪制沈翊的画。


  沈翊并不能指责许意多什么,他只是不想老师被许思文误解。


  许意多明明很爱他的。


  “别放屁了!”许思文呵笑一声,“你不当画家了他想起我来了?早就晚了!我告诉你沈翊,他许意多就是活该!他那么在意你,那么想把你培养成一个举世闻名的天才画家,可是最后呢?最后你还不是去当警局的画像师了?所以说他就是活该,识人不清,当年看不透你的白眼狼本质,也活该变成现在这——”


  “砰!”


  许思文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脸,怔怔地望着地板上自鼻腔里滴落的几滴鼻血。


  沈翊的手在抖,嗓音也在抖:“闭嘴。”


  “沈翊,你敢打我?你……”


  许思文暴怒,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要抬起自己的拳头对着沈翊那张脸揍过去。


  ——但是在他举起拳头的那一瞬间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来人的力气更大,手掌也更有力,捏着他腕骨的力道随着许思文挣扎作动的不断加大,直到最后许思文抑制不住地发出哀嚎,开始求饶。


  杜城缓缓放开他的手腕,从他身后出来立到沈翊旁边,神色间的一片淡漠里是强压的暴怒。


  “你刚刚,是想袭警吗?”


  许思文更生气了,指着自己的脸上的红肿:“你看清楚,是他先打的我!”


  杜城一顿,下意识去看沈翊的手——往日里破点皮都要被人心疼不已的右手骨节已经迅速泛起红肿,因为疼痛正在轻微颤抖。


  杜城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看来你已经袭警了。蒋峰,把人带走!”


  许思文:“……”


  好的,我袭警了。


  我用脸袭警的行了吧!啊呸!


  03.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杜城捏着那张沈翊熬夜画出来的素描肖像画,不自觉地开口安慰他。


  沈翊正在给自己按揉睡麻了的肩膀的手一顿。


  若是平时,沈翊一定已经扬起那张软乎乎的笑脸,用温和轻缓地嗓音回应他一句“我知道”,毕竟这可是城队难得的温柔。


  可是这次,沈翊没有说话。


  他垂着头,也垂着眼睑,用长长的眼睫挡住眸中所有的混沌情绪。


  ——唯有那只在肩膀上不断按揉的苍白指尖能证明,沈翊是醒着的、在听的,他只是不想回答而已。


  杜城看他一副闷葫芦的样子,索性将那张画交给了呆立在一边的蒋峰,眼神示意他让他去外边吩咐任务,自己则一把扯过了椅子,滑坐在沈翊旁边。


  他语重心长地开口:“沈翊,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七年前雷队死的时候,我也和你差不多,一心想要找到那个凶手,甚至为此差点耽误了别的案子。你已经比我好很多了,起码有了你画出来的肖像画,害了许老师的诈骗犯很快就能浮出水面了,我们很快就能抓到他。”


  “……我知道。”


  沈翊笑不出来,只能怔怔抬头,对上杜城的眼神以作安抚。


  杜城却愣了一下。


  ——不过短短的五六日,沈翊的面容已经憔悴到让他胆战心惊。


  从前只是苍白的面容如今已经隐隐地染上了几分可怖的青灰,眼底缀着的低垂的快要坠落悬崖的沉沉黑影。


  因为熬夜而微红的眼眶裹挟着泡在红血丝的瞳仁,随着沈翊长睫轻眨的细微动作,那对浅棕色的眸子显露出几分晦暗不明的混浊。


  此时也不过七点。


  窗外的朝阳依旧富有生机,冷风被挡住只有暖黄色的阳光投射进屋里。


  可是沈翊偏偏不在那圈光晕里。


  他仍旧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区里,冷白的色调将他整个人都圈住。


  沈翊整个人都看起来不对劲极了。


  “你先去睡一觉吧。”杜城不由分说地夺走了他手里的铅笔,拉扯着他起身,“回家也行、去406也行,你现在需要休息。你不能再这么强撑了沈翊,你会崩溃的。”


  “我不要。”


  平时力气微弱的人不知到被灌了什么汤药,强硬地抵着门框不肯出去。


  沈翊呼吸都开始急促,折腾得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心脏又开始一钝一锐地交替刺痛着。他倚在门框休息了几秒,仰头对上杜城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用哀求的声音同杜城说话:“我不想休息,我只想找到凶手。”


  杜城是很容易就能和他共情的,甚至于这句话他在七年前也对张局说过。


  只是那时的城队明显更加血气方刚一点,还不小心摔了张局的玻璃双层保温杯,后来赔了张局一个更贵的才让张局消了气,没把他“革职查办”。


  于是,感同身受的杜城叹了一口气,缓缓放开了沈翊的手腕。


  他再三叮嘱沈翊:“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停下来。我想,你老师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你。”


  沈翊点头答应,表示他听见了。


  ——虽然事后城队表示他就不该听这个小骗子的话。


  04.


  “这种诈骗犯,一般会判多久?”


  “这个得看他骗取的金额,一般三到十年不等吧。”


  原来,一条人命,只值三到十年的有期徒刑。


  沈翊微垂眼睑,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颤抖的手指捏紧了手中的画。他空出一只手敲了敲门,门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问他是谁。


  沈翊不回答,继续敲门。


  屋里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一边含含糊糊地问着他是谁,一边开门。


  “胡志峰?”


  “我是啊,你谁?”


  男人掏出嘴里叼着的牙刷,疑惑挑眉,望向沈翊,心里腹诽一阵:啧,长得还挺不错,白白净净的,就是脸色有点恐怖,和快要活不长了似的。


  “我?”沈翊轻笑一声,慢慢撩开盖在油画上的画布,声音轻缓低促,缥缈沙哑,“我是来送你下地狱的人。”


  这幅油画是许意多伪造他画作的其中一幅。


  沈翊得知许意多死讯的那个晚上,彻夜难眠。最终,他穿上那件许意多给他买的乳白色卫衣,扔掉碍事的刷子,一下又以下地亲手粉刷出了这幅画。


  这幅画里有两个人的手笔,也有两个人的眼泪。


  沈翊给它起名叫《万魔窟》。


  胡志峰愣住。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被沈翊手中的油画所控制——因为画上的头颅真实又细微,多到数不胜数,最中间的是最夺目的,围成了一个漂亮的圈儿。


  一个个眼神空洞的头骨顶在身形缥缈的魂魄上,阴森的沉黑色裹挟着大片黑暗藏蓝的枝桠与树杈作为底色。浓郁的阴沉色彩像一只无形的手,骨节修长尖甲锐利,猛地攥住了他的咽喉,死死用力。


  胡志峰猛地呛咳一阵,狼狈仓皇地扶住了门口,看向沈翊的眼神不再轻慢,多了几分警惕,“你到底是谁?!”


  “胡志峰,你利用AI合成技术,构造并骗取空巢老人的血汗钱,涉嫌了多起金额重大的诈骗案。依法,你会被逮捕。”


  胡志峰的眼神慢慢眯起,他从裤兜里掏出防身用的匕首,用门框磕掉了套子,试探地问沈翊:“你是警察?”


  “我不是。”说谎的小画家歪头笑了笑,走廊的阳光投射在他精致姣好的眉眼上,琉璃般璀璨的光芒跃动于他的眉目间,似阴似阳,“但是我是知情人。”


  沈翊向前走了一步,画上缠绕着围成鬼洞的骷髅头们也跟着动了一下,活灵活现的,让胡志峰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你知道吗?被人命缠上的人,是要落入鬼洞魔窟,被恶鬼分食的……”青年的声音低低的,磁性的音调缓慢柔和、引人入胜,“所以,犯过人命案的大多数,想要生前死后都安稳地活着,享用自己贪赃来的钱财,就只能百般伪装,去骗过那些恶鬼。”


  胡志峰盯着那副画,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喃喃自语:“……怎么骗?”


  他已经落入陷阱里了,沈翊满意勾唇。


  “杀掉你面前的这个知情人。”小画家微微眯起眸子,将油画离得胡志峰更近一些,“只要杀了他,你就解放了。”


  “杀了……知情人。”胡志峰看了看右手的匕首,又看了看面前的沈翊,重重地点头,“杀了他。杀了他,我就解放了。”


  “对。很对。”沈翊挑眉,将油画缓缓挪动至身侧,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杀了他,你就解放了。”


  胡志峰突然笑起来。


  他呵呵的笑着,有些诡异地出神望着沈翊暴露给他致命脆弱,不再犹豫,高高地举起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眼神瞄准了他的心脏,狠狠刺去——


  解放吧!他要自由!


  “砰!”


  精准利落地枪声伴伴随着杜城的喘息声及时赶到。


  胡志峰的匕首被杜城击中飞了出去,没能插入沈翊的心脏,只在他左侧脸颊上划出一刀浅浅的血痕。


  “蹲下!手抱头!”


  蒋峰也带着人及时赶到,迅速制服了还在惊慌恐惧中没有回神的胡志峰。


  “沈翊!”


  杜城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沈翊的手腕,瞧见他脸颊上的血痕后便彻底失控。


  他眼眶微红,整个人处在惊惧中,咬牙切齿地问沈翊,“你想干什么?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沈翊仍旧没有丝毫悔改之心。


  他扬起满是笑意的眸子,似是从地狱走来的万鬼之王,归引着做错事的囚徒回到属于他们的万魔窟洞中。


  他说——


  “我想带他一起下地狱。”


  05.


  杜城让蒋峰去搜查胡志峰的酒店房间,自己则有些粗暴地拽着沈翊去了楼梯间。


  “沈翊,你平时疯我可以不管。可是你知道刚刚那是什么情况吗?!”杜城暴怒,颤抖的指尖隔着白色的半袖直指沈翊那颗正在跳动急速的心脏,“他差一点就要把你捅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就差一点!如果我没来你就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沈翊眉心抖动两下,缓缓垂了眸子,“如果你没来,他杀了我,就是故意杀人罪,会被判死刑。”


  杜城愣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饶是自诩为分局内最了解沈翊心思的人,他也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温温柔柔的小画家,心里竟然藏着这样的心思。


  “诈骗只能判三到十年。不够。我要让他,以命抵命。”


  沈翊轻启唇瓣,语气仍旧是温柔的,却又每一个字儿里透出了冰凉来。


  “……所以你就打算用你的命来换?”


  杜城哑然半晌,转头看了四周空荡荡白花花的墙壁,咬唇半晌。


  他本想缓和自己的情绪,只是“差点就会失去沈翊”这个事实在不断地挑战着他的底线,蚕食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线。


  杜城放弃了。他没办法冷静。


  于是乎,城队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握住沈翊的肩膀,逼着他不断往后退,直到整个人都结结实实地倚在了墙壁上,不能从自己手下动弹分毫。


  杜城对上那双已经模糊混浊到他快要分辨不清的眸子,咬牙切齿地颤抖着嗓音开口。


  “沈翊,你疯了。你怎么敢啊沈翊……”


  “你怎么敢拿你自己的命去赌!如果赌输了怎么办?如果胡志峰控诉是你诱导他犯罪你得不偿失了怎么办?啊?如果你死了,你让我怎么办?!”


  “回答我,沈翊。说话啊,沈翊……我他妈让你说话!你他妈的聋了?!”


  沈翊很乖地没有动。


  他的眼中是破碎的阳光,随着寂静处的眉眼抽动,终于全都湮没在无尽黑暗之中,消散了个干净。


  沈翊缓缓抬眸。


  晶莹泪滴满盈溢出,顺着脸颊滑下,自下颌线处滚落到地面,碎成几瓣。


  杜城愣住,不自觉地就松开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沈翊哭。


  “那你要我怎么办?”


  青年的声音沙哑,竭力忍住丢人的哽咽。


  “杜城,我没办法了。我是警察,我没有别的办法给老师报仇了。两条人命换三到十年的有期徒刑,我知道这不公平,但是我没办法还老师一个公平!我没办法了,杜城。我除了这一招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杜城,现在你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沈翊……”


  杜城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他和沈翊分明就是两种人。


  如果说杜城是历经所有风霜雨雪依旧挺拔于寒天雪地的雪松,那么沈翊就是生长在温和天地里的野生玫瑰。


  这支玫瑰生来便娇艳动人,只是早前会枝刺横生着不让人靠近,以此来伪造一种强悍且坚挺的错觉。


  如今,因为杜城七年前口不择言的否定,这支小玫瑰主动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冷刺,露出自己温和柔软的一面。


  可是杜城太粗心了。


  他只以为沈翊会和自己一样坚强,他以为沈翊和他一般,对于害死至亲之人的寻求已经渴望到了不能再进一步的关卡。


  所以他对沈翊强撑着也要找到犯罪嫌疑人的动作和冲动都视而不见,只是留下几句苍白的安慰,甚至在默许里一步步地引导着沈翊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那只玫瑰明明是珍贵得不能再珍贵的易碎品。


  是他的错,他错得离谱。


  “杜城,我不甘心。”


  沈翊抹掉脸上已经冷却的泪珠,如此道。


  这句话像是冲破所有障碍的突破口。


  不仅将禁锢许久的七情六欲重新带回了人世间,也让清楚分明地痛感再次跳跃于神经线上。


  它们交替的钝锐击打着沈翊的太阳穴和心脏,让他的眼前模糊一片,就快要陷入黑暗。


  沈翊死死地咬住干裂的嘴唇,直到熟悉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


  红肿的眼眶又开始控制不住地落泪,可是这一次,沈翊也管不了了。


  他近乎绝望地望着杜城,颤抖的指尖缓慢地攀上杜城的胳膊,嘴唇无力地翕动了两下,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嗓音。


  “我和他七年没见了,我们七年没见了杜城……我不知道他已经那么老了,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他很年轻,我以为他不肯原谅我,我以为他恨我,我以为我还可以等他原谅我……”


  杜城心疼地望着面前语无伦次的人,没有插嘴,只是抬起粗粝的指腹,缓缓地滑过沈翊的脸颊,替他擦掉眼泪。


  “他没有什么钱,他和师母都是靠着退休金过日子的……那么多钱,那么多钱他怎么拿得出来……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顶着晚节不保的名号也要伪造我的画的……明明我动动手指就能给他画出来的,可是他不告诉我杜城,他没告诉我,他全都自己扛下来了……”


  沈翊甚至不敢去想,许意多发现那个来自儿子的求救电话只是一通骗局时,他会有多么的绝望。


  他一定很痛心吧?就和现在的沈翊一般。


  悔不当初。


  “唔……”沈翊慢慢地垂下了头。


  伴随着紧紧抿住的唇齿之间露出的一声痛呼,还有心脏处不断敲击着不肯放过他的闷痛。


  “沈翊?”杜城察觉到不对,连忙扶住他的身体,“沈翊你怎么了?”


  沈翊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一个劲地流眼泪,然后不断下蹲,将身体地重心放低,企图缓和自己心脏处撕扯般的疼痛。


  “沈翊?沈翊!沈翊你怎么了你告诉我!”


  杜城和他一起蹲下,他的双手牢牢地禁锢着他的胳膊,不能分出多余的动作去强制沈翊抬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怎么了。


  沈翊死死地咬唇,忍过一阵难耐的心悸和钝痛,缓缓开口:“……疼。”


  杜城心脏跟着抽痛一下,连忙攥住他颤抖的指尖,问他:“哪儿疼?”


  “……心脏,好疼。”沈翊无意识地攥住胸口前的衣服,将干净整洁的半袖揉皱也毫无察觉,指尖死死地抵在心口处,艰难开口唤他:“杜城……”


  “我在,我在……”杜城手忙脚乱地分出一只手给蒋峰发消息,“我让人喊120来,你撑住,我马上让120来……”


  “杜城……”沈翊忍住那团怄在嗓子眼里的闷堵,攥着杜城的手指慢慢用力,“你说,老师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是不是和我一样……一样的疼……”


  “……”


  正在杜城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沈翊却忽的笑了。


  他扯开自己早就染上血色的唇,再也忍不住喉咙里那团一直反胃的血腥气。


  沈翊早有预料。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杜城,仓皇地跪在地上,身体向前一弓,一口血就这么喷在面前的地上。


  鲜血淋漓间,沈翊恍惚瞧见了那副《万魔窟》上阴森森的鬼头。


  “沈翊!”


  杜城惊呼一声,把阖目紧闭失去知觉的小画家揽进怀里,避免了他摔在地上毁容的惨状。


  “城队!沈老师他怎么了?”李晗推开门,望着地上那一洼小小的血色,又看向沈翊唇边还未擦掉的血迹,心脏骤停一拍,“沈老师!”


  “打120,别愣着了!快打120!”


  06.


  “交感神经被刺激后引起的血管收缩血压升高,最后导致支气管破裂引发的吐血,食道已经清理干净也对支气管做了愈合,情况不算太严重。就是他本人的身体素质不太好,有点低烧也有点低血糖,还在补液。留院观察几天吧。”


  蒋峰和李晗跟着医生去办住院手续,杜城推开病房的门,坐在了沈翊床前。


  胡志峰被逮捕归案,沈翊也终于能放心地沉沉睡去。


  长长的眼睫安静又乖巧地垂着,眼底是眼睫都挡不住的浓黑阴影。


  沈翊的呼吸很平稳,杜城心安许多,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


  粗粝的指腹带着温热的摩挲,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小画家单薄瘦弱的冰冷手背,好像这样就能给带杜城剩余的心安一般。


  有些痒。


  沈翊装睡技术自来都是一流,骗过了许意多许多回,至今许意多也没能发现当年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沈翊是装的。


  不知道杜城是怎么发现的?


  沈翊心底无奈叹息一声,缓缓睁开了疲倦沉重的眸子,唤他:“城队。”


  ——支气管破裂导致他现在只能用气声说话,所以声音不免低微到快要顺着稀薄空气一起融入墙体。


  杜城还是听见了的,他惊讶挑眉:“沈翊?”


  “嗯。”沈翊侧头缓了缓,弹动两下手指提醒他,“有些痒。”


  “噢、噢。”杜城反应过来,不再摩挲他的手背,反而安安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心,“我不弄了,你睡吧。”


  “……”沈翊在心里无奈扶额:杜城好像会错意了。


  “睡不着,疼。”沈翊轻蹙眉心,声音又软又轻,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杜城轻咳一声,忍住了心底的异动,面色如常地握紧了沈翊的手,“疼也不能打止痛针,你身体不耐受。”


  “……”


  “不过也正好,疼着也还能清醒清醒脑子。”


  杜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胡志峰……”


  “胡志峰涉嫌多起诈骗案,因为总金额在五十万以上属于特大金额,会被判十年以上及无期徒刑。”杜城抬手,动作温柔地将沈翊垂到眼前的碎发拨开,“你把自己作进了医院,已经够了,沈翊,到此为止吧。”


  “……好。”


  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替老师找回公道了。


  希望今晚梦见他的时候,他能喊自己一声“小翊”,然后原谅他们这七年的未曾谋面。


  “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单独行动,不然我就上报张局让你停职。”


  “……?”沈翊嗓子疼得厉害,只能用拧起的眉头表达自己的疑惑。


  “经过这次的案子,你前科太严重了。张局已经同意了,所以我说到做到。”


  杜城抬起下巴,瞧起来气势颇足,威严郑重。


  沈翊无法,只得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好了,睡吧。”杜城小心翼翼地放开沈翊的手,慢慢地将它塞进被子里,又紧张兮兮地摸了摸沈翊的额头,在确定他低烧已退后放心颔首,“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你睡吧。”


  沈翊却摇摇头,“没事,你回去吧……局里事情应该不少。”


  杜城也摇头,“局里还有张局在。我就在这,你睡吧。”


  这一次,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把这个珍贵的易碎品交给别人了。


  杜城已经错过一次了,这后果太严重,他承受不起第二次。


  这支娇艳又易碎的小玫瑰,就安静地生长在他身边,永远不要离开他半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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